第二十六章 拜师学艺

鲁打荷是山东临沂人,他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里。

他的父亲是农村大席菜的厨师,承接喜宴和丧宴,也叫红白事。以前农村结婚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摆酒席,院子狭小的话,就在胡同里、村边小树林里、打麦场里摆席。

父亲比较谦虚低调,觉得自己并不是厨师,顶多算是一个乡下掌勺的。

父亲给孩子起名叫打荷,“打荷”专指饭店厨房打杂的人。打荷是厨房的一种分工,厨房里的小学徒,负责协助厨师完成烹饪。洗菜、切菜、腌制、蒸烤、摆盘,什么杂活都干。父亲希望孩子继承衣钵,将来当个厨师,起码可以混口饭吃。

农村喜宴,比过年时还热闹。这不仅是一家人的喜事,还是整个村庄的大事,几乎全村人都来赴宴。老头在墙根下晒太阳,光棍调戏小寡妇,小叔子和嫂子打情骂俏,热闹喜庆的气氛之中,鲁打荷的父亲用大铁铲炒大锅菜,酥肉、醋熘肉丝、烧鸡、炒鸡、红烧鲤鱼、油泼海鱼、炸大虾、梅菜扣肉、四喜丸子和卤煮肘子必不可少……一共16个或者18个菜。

鲁打荷从小给父亲帮厨,他还没学会削铅笔就已经学会了削土豆,同龄的孩子在和泥巴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和面。鲁打荷耳濡目染,在厨艺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,他上学时会路过一家饭店,只要用鼻子闻一下,就知道饭店厨师正在炒什么菜。

他小小年纪,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婚礼和丧礼,在笑声和哭声之中,他对人生有着独特的感悟。生与死,喜与悲,看得多了,使得他养成了坚韧、内向、处变不惊的性格。他的爱情观很传统,受父母的影响,一生只爱一个人。

鲁打荷的父母非常恩爱,母亲常年卧病在床,父亲做了什么好吃的,都会亲自喂给母亲吃。

父亲十年如一日照料母亲,这是鲁打荷眼中的爱情。

后来,母亲因病去世,父亲整个人都垮了,整个世界坍塌了,没几年,父亲也郁郁而终。

鲁打荷初中毕业,上了蓝翔技校,学习厨师专业。

从蓝翔技校毕业之后,他应聘到一家小饭馆,给厨师当学徒。那家小饭馆的老板娘待人苛刻。夏季燥热,后厨更热,厨师和学徒都汗流浃背,老板娘为了省电,不给厨房装空调,连个风扇都没有。鲁打荷愤而辞职,临走之前,他往老板娘的被窝里倒了一勺辣椒油。

由此可见,他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。

父亲说:“儿啊,我出本钱,你在县里开个饭店吧,我去给你打荷。”

鲁打荷说:“爸,学校里学到的都是皮毛,都是一些理论基础。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,源远流长,我的厨艺还不行,我想继续学,我想拜师学艺。”

鲁打荷拜的第一个老师,是卖包子的。

临沂农贸大集上有一家卖水煎包的,老板是个中年胖子。胖老板卖的煎包特别好吃,远近闻名,供不应求,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购买。煎包一面焦黄,一面白嫩,肉丸抱团,汤汁丰富,咬一口,吱吱冒油。经人介绍,鲁打荷拜胖老板为师,学习水煎包的制作。

包子铺的旁边有一家杂货店。

杂货店有个女工叫玲玲,鲁打荷当时18岁,玲玲21岁。

鲁打荷情窦初开,玲玲是他的初恋。

胖老板无聊时会和两人开玩笑,胖老板说:“女大三,抱金砖。”

鲁打荷和玲玲听懂了这句话,两人脸都红了。

他俩从未表白过,也没有过海誓山盟,他对玲玲,顶多是一种暗恋。

晚上,他住在包子铺里,玲玲住在杂货店里。那是两个紧邻的铁皮小屋,小屋被雨水侵蚀得有些漏风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这边咳嗽,那边就能听到。他们的床挨在一起,只是隔着两层铁皮。有天夜里,一只蟋蟀吵得人睡不着觉,他们两个人就隔墙聊天。

玲玲说:“小打荷,你将来有什么打算,难不成要当一辈子学徒卖包子啊?”

鲁打荷说:“我以后是要做厨师的,现在的我,刚起步,我要学很多拿手菜,你呢?”

鲁打荷本来想说自己要当中国最厉害最牛的厨师,只是有点不好意思,没有说出口。

玲玲说:“以后,我想开个发廊,就叫玲玲发廊。”

鲁打荷说:“你开发廊,我开饭店,咱俩还当邻居。”

玲玲说:“好啊好啊,咱俩还做伴。”

鲁打荷犹豫了一会儿说:“玲玲,我有个问题……好长时间了……一直想问你。”

玲玲说:“你不用问……我知道是什么问题。”

鲁打荷不知道说什么了,墙那边也陷入沉默,气氛有点尴尬,又有点奇妙。他和玲玲没有再说话,就这样睡去。

这是他的第一次恋爱,只是暗恋,就和大多数人的初恋一样,无疾而终。

一个星期后,玲玲结婚了,嫁给了一个拆迁户的儿子。玲玲和老公仅仅认识了一星期,为了多要一人的拆迁补偿,他们选择了闪婚。

玲玲结婚那天,鲁打荷请假,借了一辆自行车,跟在一队婚车后面。玲玲穿着白色婚纱,坐在车里,漂亮得像一个公主。他紧跟着车队骑行,突然收到一条手机短信,玲玲发来的:“别送了,你走吧,对不起。”他停住,看着婚车渐行渐远,消失不见。

夜里,下起了大雨,雨水淋着铁皮房子。

雨水冲刷所有尘埃,眼泪洗尽一切悲哀。

后来,他功成名就。在很多寂寞的日子里,下雨或下雪的时候,他无比怀念那个农贸市场里面的铁皮小屋。屋里堆放着面粉、折叠桌凳,弥漫着一种油盐酱醋混合的气味。他的小床在角落里,被子舒服,台灯发出温暖的光线。他静静地躺在被窝里,听雨落在铁皮屋顶的声音,或者看雪纷纷扬扬地下着,他的内心会有一种孤独忧伤的感觉。

鲁打荷通过拜第二个老师,学会了做神仙鱼。

神仙鱼是一道颇有传奇色彩的湘菜。神奇之处在于,不用任何刀工,甚至不用手,取下整条鱼的肉,菜里也看不到一根鱼刺。这道菜历史悠久,做法保密,无数厨子前往湖南,想要学会这道菜,但都无功而返。这道菜已经失传了很多年,直到一个古玩地摊儿上出现了这道菜的菜谱,才重现江湖,一个姓张的厨师成了神仙鱼的传人。

俗话说,“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”。

张大厨并不想把这道菜传授给任何人。

鲁打荷见到张大厨,当着很多人的面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鲁打荷声称自己仅想拜师学艺,绝不会成为师傅的竞争对手。张大厨惊讶于鲁打荷对厨艺的痴迷,也感受到了诚意,便收他为徒。

做神仙鱼的第一步是用散养的老母鸡,炖一锅鸡汤。

然后把鸡汤倒入砂锅,砂锅之上吊着一条新鲜的鲫鱼,用牛皮纸灯裹着,封住灯笼的上口。鸡汤里放入虫草、枸杞、山参等补品,文火慢炖三四个小时,鲫鱼会被鸡汤的蒸汽蒸熟。蒸熟的鱼肉会一点一点掉入下面的鸡汤中,直到鲫鱼完全变成一副空骨架。这道菜汤色乳白,味道鲜美,是不可多得的滋补佳品。

学会了做神仙鱼后,鲁打荷继续走南闯北,拜师学艺。

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,逢人便打听当地有什么特色菜能够引得顾客排队,哪家饭店生意最为火爆。他想方设法拜名厨高人为师,他不要工钱,管口饭吃就行。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从山东到北京,再到东北三省,又折回到江苏、上淮。当今三位鲁菜泰斗,两位苏菜大师,还有北京、上淮等多家五星级饭店的名厨,都是他的老师。他拜师并不仅仅追求对方的名气,沈阳有个下岗工人,烤制的鸡架乃当地一绝,他照样磕头拜师;南京一个小巷子里,有个离异少妇,卖的盐水鸭引得顾客排百米长队,他如同朝圣一般,跪在队伍附近,只为了学艺。

厨师这一行,徒弟拜师,都要磕头。

除了厨师,京剧、武术、中医、相声,磕头拜师至今仍是一种传统仪式。

鲁打荷从18岁到28岁,整整学艺十年,先后拜百人为师。

他的最后一个老师,名叫孔令兴,山东曲阜人,孔府宴第七十九代传人,已是花甲之年。

鲁打荷慕名而来,投递拜师帖,孔令兴老人婉言拒绝,闭门不见。

孔老人在公园打太极拳的时候,他就在一边跪着,引得很多人围观,孔老人愤而离去。

孔老人逛花鸟市场的时候,他就在后面跟着,像个精神病人似的一有机会就跪下磕头拜师。孔老人烦不胜烦,只好回家,闭门不出。

有路人指点说:“你想要拜师,不如换个地方跪着,孔老人肯定收你为徒。”

鲁打荷说:“什么地方?”

路人说:“三孔啊,孔府、孔庙、孔林。”

鲁打荷说:“去哪里最合适?”

路人说:“孔林吧,你就去孔子墓前跪着,就不信孔老人不收你。”

孔林,孔子及其后裔的家族墓地,占地近二百万平方米。孔子墓位于孔林中部,封土呈偃斧形,汉代设祠坛建神门,宋代刻制石仪,元代立碑,明代重建享殿墓门,添建洙水桥坊和万古长春坊。孔子,万世师表,下马碑前,古时所有文武官员、庶民百姓从此路过,必须下马下轿,以示尊敬,就连皇帝祭祀孔子也要下辇步行而进。

鲁打荷在孔子墓前长跪不起,立刻轰动全城,街头巷尾都有人谈论此事。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,孔老人迫于压力,同时也被鲁打荷的诚意所打动,破例收他为徒。

孔老人说:“授徒之道,首重在德,其次在忠,最后在勤,这是厨门祖训。我既收你为徒,就会倾我所学,传你技艺,希望你能不断进取,传承厨艺,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人。”

鲁打荷磕头说:“我三生有幸,拜在师傅门下,今后一定聆听师傅教诲,刻苦勤学,光大师门。”

孔老人说:“孔府,圣人之家,天下第一家;孔府宴,圣人之宴,天下第一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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